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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和:一位不老顽童的“非常”生活 | INTERNI设计时代专访

他是普利兹克奖评委,著名建筑师,
也是“豆浆叔”、“小侦探”,
面对我们的独家专访,
张永和饶有兴趣地分享了
他对建筑、艺术以及生活的看法。

被微博粉丝戏称为“豆浆叔”的张永和,个人形象辨识度很高:圆眼镜、锅盖头、粗眉毛,说话缓慢、音调稍高,对一切都颇有兴趣。常常自嘲“画画匠气”“看不懂理论书”,他是众人眼中最“萌”的建筑大师。

  • 张永和为中国建筑设计行业开创了很多第一:
  • 他曾于2005年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这是华裔人士第一次在国际建筑研究的著名学府担任要职;
  • 他是第一个担任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的中国人;
  • 他于2000年为第七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设计了建筑装置“竹化城市:屏风门”,是第一位参加该展的中国建筑师;
  • 他还是第一位高调涉足产品、服装、舞美等多个设计领域的中国著名建筑师。摄影 / 朱荣远

Q = INTERNI 设计时代

A = 张永和

Q:上海设计中心(psD)改造聚焦在临街界面上,其空间的设计思路是什么?

A:尽管是一个改造及室内设计的项目,我们的兴趣是两个有关联的大问题。一是城市居民如何享受更多的文化生活;二是如何使建筑与城市建立一种亲密关系,从而帮助改进第一个问题。两个问题的积极答案都是将美术馆向城市街道打开。设计本身就是文化和商业的结合,于是我们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临街的一面既设置了有关设计的展厅和工作坊,又开有商店和咖啡馆,人们可以通过商店或咖啡馆进入美术馆。所以,设计中心有点像美术馆和城市之间的区域。

▲ 2016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设计中心的改造设计聚焦在临街一侧的界面。这片原来相对封闭的区域被打造成“商家比邻的城市街道”,人们可以由此进入设计中心,或看展览、参加工作坊,或买东西、喝咖啡,或者步入博物馆开始艺术之旅。图片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非常建筑

 

Q:怎样的契机促使你在这里首展“建筑之名”泛设计展?

A:为了做设计中心,我与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馆长龚彦有很多交流。除了上面提到的问题,还论及今天设计在生活中的意义等,最终催生了如上的设计出发点;又由于我们的建筑实践也涉足如家具、产品等多个设计领域,便磨合出了为设计中心开幕做一个关于“非常建筑”泛设计展览的念头。

▲ 2016年,“我爱瑜伽”系列是为不设限的新一代用户而设计,每个家具用一张胶合板弯曲造型,单薄有弹性地进行承重。

 

Q:你从生活出发,进行了不同类型的设计。就目前国内的生活现状,你最希望改变的是什么?

A:这是一个大问题,很复杂。如果要说一点的话,我最希望这个世界能有环境方面的改善,减轻空气和水的污染。我非常愿意为实现这个改善做事。

Q:你做过很多不同领域的设计,哪些领域以后估计不会考虑参与?

A:恐怕没有绝对不会再做的设计类型。不过,建筑以外,做家具、舞台设计的机会应该会多一些。估计蛋糕设计重复的可能性不大,我想不出谁还会找我们设计食物。

▲ 张永和设计的名为“重组”的拿破仑千层酥蛋糕。

Q:你可以选择做自己喜欢的设计,但是目前国内普通独立设计师的市场并没有非常乐观。对独立设计师或者学设计的年轻人,你有什么建议?

A:我们不会做开发,做任何设计都需要有业主找上门,挺被动的。如果有商业经营头脑,设计师是不是可以考虑自己作业主,比如开发民宿、产品什么的?

Q:你曾说设计要点到为止,能详细说说你理想中恰到好处的设计吗?

A:这个很难用语言说清楚。我是针对现在有太多“过度设计”而言的。过度常常是因为太想表现,也是把不需要设计的也设计了。我也没少犯这样的错误,但希望能做出不过分、含蓄的设计。

▲ 2012年建成的北京雍和宫京兆尹餐厅,是一个在建筑基础上改造的素食餐厅。瓦的多种组合方式得到了极致挖掘。摄影 / 舒赫

 

Q:“非常建筑”致力于研究材料、工艺、结构,作品最终呈现出来的特质通常是有趣、有故事,而让人念念不忘的则常常源自作品所反映的文化。这是你追求的结果吗?

A:这可能和现在媒体传播的大众化倾向有点关系。故事说得出来,容易被接受,就流传得广些。材料、工法之类太技术,除了专业人士,其他人一般弄不懂也记不住。大众对设计感兴趣于我们来说是好事,即使只是听个故事。

▲ 京兆尹餐厅的室内和室外两个院子是空间的焦点,其它空间围绕院子展开。采用了传统材料当代做法的策略,用非常规的建造方法来组织木、砖、瓦等典型材料,达到传统和现代的共生与结合。摄影 / 舒赫

 

Q:你经常强调建筑的居住性,但在互联网时代,人们看到的往往是建筑的其他属性。对于这种现象你怎么看?

A:建筑师思考建筑的方式可能与非建筑师不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人们使用建筑,感受到设计的用心,更不妨碍建筑有商业价值。设计应该具有价值,包括商业的。当一套住宅或一个产品的价值和设计不挂钩的时候,才是最令人伤心的。

Q:虽然你自认为没有什么规划,但建筑师是个能力很综合的职业,请谈谈你的设计方法。

A:我对自己的人生没什么规划,但每一个设计,无论是建筑还是其他,都是从理性的分析开始,很逻辑、很冷静,不相信灵感。但同时,我也不相信设计问题只有唯一的答案,总会想还有什么可能,有时候真的会出现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可能。

Q:从你的设计中能看出对西方艺术和中国文化的了解和兴趣,这些知识储备是平时兴趣所致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会主动去了解相对枯燥的理论?

A:文学、艺术、电影和设计都是我的兴趣,每天都会以某种形式存在于我的生活当中,从在家看书、看杂志、看影碟到逛街、看戏、去博物馆。我极少读理论书,不是因为乏味,是因为我理解不了。

▲ 张永和与他的工作室“非常建筑”在2014年出版了一本《绘本非常建筑》,展示了他们过去20年完成的31个项目,这是张永和职业生涯一次重量级的总结。整本书视觉语言类似儿童绘本,一边叙事一边介绍方案的方式,让非建筑从业人员也可以轻松了解项目背后的设计概念和思想脉络。这本书传达出来的除了思想的深度,还有未泯的童心。

Q:“非常建筑”的设计常用古朴巧妙的元素,电影也偏向心理或者超现实,连服装也有复古和现代结合的倾向,但最近几年似乎尝试了很多新的表现方式,如出绘本作品集、招新媒体编辑、进行网络直播等。以后会考虑在设计中尝试 “时髦”的新科技手段吗?

A:“非常建筑”这个集体对新材料、新技术很感兴趣,我的年轻同事们对如何参与新媒体也有不少想法,把我们关于建造的讨论在网络上直播就是他们的主意。我个人的文化语境,包括审美,基本是20世纪60年代之前的,也没打算改变,恐怕也变不了。我非常喜欢绘本,不过那不是新东西,这个词至少清朝就有了,比如《绘本红楼梦》。

Q:随着年龄的变化,相比年轻的时候,你对设计和生活有什么不同的感悟吗?

A:现在比年轻时更了解自己,希望做好自己,也希望做出更对自己路子的设计。

Q:建筑师非常重要的工作是和他人合作,你自嘲“自己也可以当头儿”,平时是如何管理团队的?

A:我在麻省理工当过建筑系主任,那是我做过最大的头儿,但我有强大的行政团队支持。在“非常建筑”,为了让我专心做设计,我的搭档鲁力佳把管理工作担了下来。所以我非常幸运,到现在也不懂管理。

▲ “中国之家”模型。2017年3月,法国巴黎国际大学城启动“中国之家”地块的国际建筑设计竞赛,旨在为该园区设计一处包含300套独立寝室及500人文化活动厅的公共建筑,以缓解留学生住宿紧张的问题。最终,非常建筑事务所携手法国Coldefy & Associates 建筑规划事务所赢得此次角逐。

Q:接下来想尝试什么新的设计,对未来是怎么设想的?

A:此时此刻,就在尝试一些建筑设计想法。有关于空间的也有关于材料的,有新的也有老的——老的以前没做好或又发展了,所以再做;最近还赢得了巴黎大学城“中国之家”的竞赛,太忙了,只想把这批房子盖好。

 

“不务正业”的建筑师

张永和“不务正业”地尝试了很多不同的设计领域。因为对服装特别热衷,“非常建筑”成立了服饰品牌“1/2”,还从梁思成给林洙的家书中得到灵感,设计出梁思成西装。2011年,张永和设计了餐具“葫芦系列”,同年为Alessi设计了“一片荷”托盘,还陆陆续续设计了家具、首饰、舞台等,甚至还设计过蛋糕——当然,他对待蛋糕也像对待建筑一样,其设计是通过严谨的调研、分析和实验得来的,并注重食客的习惯以及材料和结构。

▲ 张永和设计的葫芦系列的餐具酒具。

▲ 张永和为Alessi设计的“一片荷”托盘。

此外,张永和还非常热爱电影,认为“电影和建筑都是一种时空经验”。 2012年,他甚至策划拍摄了微电影《影捉影》(Enjoying)。在影片中,音乐、光影和故事是“主角”,符合张永和一向强调的“建筑的居住性”。影片里两位古装大侠伴随着传统的锣鼓丝竹声在“非常建筑”设计的5座现代建筑中穿梭追逐,虽很不寻常,但是微妙、有趣。

 

艺术最有意思的是“智慧”

2016年,“建筑之名——非常建筑泛设计展”作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ower Station of Art)设计延伸空间psD(power station of Design)的首展,集中展示了“非常建筑”在建筑、家具、产品、服装、首饰、影像和出版物7个领域的设计成果,探讨由建筑学的思想方法衍生泛设计的可能性。

 

▲ 2016年,“建筑之名——非常建筑泛设计展”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设计延伸空间psD展出。

psD空间这一自学自治的体验性“智慧”空间由“非常建筑”设计,以工作坊为原点,将教育、展览、产品与休闲串联成有机生产链。由旧厂房改造的空间以中国传统沿街店铺为概念,通过5个金属盒入口和“橱窗”将内外空间连接,形成积极的空间互动关系。这个空间概念其实可以再拆分出两个概念,即“取景箱”和“圣人书房”。这两个概念分别是张永和在20世纪80年代于竞赛中提出的,后来在“非常建筑”的作品里以不同形态有所呈现。

▲ 设计于1991年的上海垂直玻璃住,宅完成于2013年,建筑空间垂直向上延伸。所有的机电设备都裸露在外,作为建筑的一部分。摄影 / 吕恒中

另一座值得一提的“智慧”作品完成于2013年,位于上海黄浦江西岸的垂直玻璃屋院子张永和1991年参加竞赛的方案。这座建筑的立面是实体,地面和天花则是玻璃,空间垂直向上延伸,这与密斯的玻璃住宅完全相反—建筑四周封闭以适应高密度的都市环境。在隔绝周围环境之后,人在室内只能看到上面的天空和下面的土地,反而回归了自然。张永和说在设计时曾想到西晋刘伶裸居于宅中,“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

 

建筑核心的是“生活”

张永和设计的出发点常是建筑中“具体而生动的生活事件”,除了建筑和更小尺度的衣食住行,更大尺度的城市蔓延危机也引起了他的关注。“非常建筑”通过调整自行车道、安置沿街小店、建造城市华盖等设计想法探讨如何提高城市的生活质量。在本次专访中,张永和还谈到共享单车——他认为其发展是改变中国城市布局的一个机遇,希望能尽快参与其中。在他看来,步行是体验城市、享受城市生活的根本形式,而生活空间尺度和范围的适当缩小有利于提高步行的可达性。

▲ 2016年完成的诺华上海园区和实验楼,是一个“庭院都市化”微城市。建筑内部设置了和庭院功能相似的共享空间。整体的规划组织让使用者在不同的空间活动,在园区中引发更多的发现和互动。摄影/ 吕恒中

2016年建成的诺华上海园区,是一座集工作、住宅、餐饮与休闲功能的“庭院都市化”微城市,“非常建筑”尝试通过一系列公共空间和流通网络使得每栋独立建筑都有专属庭院,让在不同空间活动的使用者有了更多彼此发现和互动的可能性。张永和在专访中表示:“设计与城市文化联系紧密,亚洲城市密度高、城市文化发达,所以设计也将越来越发达。即使是不做设计的人,对设计的熟悉和欣赏程度也会非常高。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的建筑似乎有个光明的未来。我希望建筑可以与人的生活更好地结合,不仅作为一种时尚或审美影响人的生活,而是真的在很多方面实在地改善人的生活。”

 

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

2015年,张永和出版了绘本《小侦探》。他用童年时父亲故事里的人物原型写了新故事,他以往的空间设计和对他有影响的艺术作品、电影、小说等荒谬又合理地穿插进这个平淡的故事里,为观者架构了一个新的世界。也许对张永和来说,作文、绘画和建筑实践之间可以达到“通感”,绘本其实也是建筑。

▲ 张永和绘本《小侦探》。

张永和与他所认可的城市具有相似性:轻松简单,丰富且有详实内容。但对大众来说,他自身的“萌”属性与其充满智慧的设计、追求生活的朴素形成了强烈反差。其实,对于张永和的追随者来说,他和他的建筑具有相同的作用——仿佛一个“取景窗”,为设计、为城市和生活争取了新的角度和更多关注。

本文来自《INTERNI设计时代》10月刊 Focusing。


采访、文字 / 王璐璐
图片、设计 / 非常建筑
编辑 / 李诗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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