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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雷:构建离骚 | INTERNI设计时代专访

“构建是职业属性,离骚是浪漫心性。”
“构建离骚”是沈雷参与的公众号,
可见其自有章法却不拘一格的行事风格。

中国城市中,杭州最为温润、清晰、聪慧、俊秀,游于此,自是怡情。沈雷是位性情中人,又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分寸感,恰给人一种与杭州类似的感觉。

——“请用3个词来形容你自己?”

——“真实、自在、不强求。”

沈雷履历丰富,“文武双全”,设计作品涉及广泛,担任编辑期间访谈文章也是视角独特;他“内外兼修”,先后就读于中国美院及英国爱丁堡艺术学院,一步步成为设计界颇受关注的设计师;他一直坦率待人,是朋友圈中见解独到又乐于分享的存在。

Q = INTERNI 设计时代

A = 沈雷

Q:我们就从“内建筑”开始说起吧。先请谈谈“内建筑”的发展、你的合作伙伴、公司管理以及这里与你个人经历的交融。

A:1988年我来到杭州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1992年毕业后到浙江省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成为一名建筑师,也是一群工科生中难得的“文学学士”;1998至2001年,我在27岁时去英国爱丁堡艺术学院读硕士,并为ID+C杂志撰写海外专栏;2001至2004年,做了4年ID+C杂志的主编,其间与孙云相识。2002年两人开始合作,2003年成立“内建筑”。

“内建筑”这个名字,我在英国读室内建筑专业时就想好了。你看“内”这个字很有意思,有人与空间的关系在——人处于两难的境地,含义即有从室内到建筑的延伸。

▲ “内建筑”项目:“宴西湖”餐厅。顶部镜面不锈钢微波延绵起伏,与墙体镜面相互呼应,行走其间,如同置身水光洌滟的湖上。

从阿里巴巴办公室项目开始,我与孙云合作至今。记得多年前,好友小蓓说“我介绍如你般的人认识”。古城西安见到了双旗镇刀客里的人儿,首面:儒雅、谦和,内心坚定。后回杭孙云与夫人请我一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能一见钟情大多在转瞬间发生的吧,小河山项目,孙云力荐我参与,终成秦晋之好,之后会阿里、战中邦、取光线、见外婆,一路走来,甘苦自知。十多年了不细想,走的是青春,来的是可以共担风雨的人,让我们一起直面下一个十年、如斗士如兄弟如相濡以沫的夫妻,前行。

“内建筑”采用全面合伙人的方式,现有50人左右,除了1个司机、2个财务和3个助理,其他全都是设计师。这些设计师多数自毕业后就进入内建筑,彼此很默契。很多设计事务所都希望扩大规模实现产业化,但其实我觉得30人对于公司是恰好的体量, 50人都已经需要在管理上费点力气了。

现在我每天睡到自然醒,11点到公司处理事项,大量的思维都是在公司以外,对设计一直保持热爱,不断有新的想法分享给同行和同事。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觉得这就是设计师应有的状态。

▲ 外婆家旗下高端品牌“宴西湖”餐厅,影像是空间的主角。

Q:你觉得在这些年里“内建筑”的设计发生了哪些变化?

A:十多年前,设计界流行“专业化”:酒店、医院、餐厅……各自分开,逐渐变得僵化和模式化。我们尽量接类型不同的案子——从20到20万平方米的空间——想法更加天马行空。随着积累,我们对于什么是合乎美感的、什么更有实施度和完成度,可以很好地预判。

Q:能解释下如何“预判”吗?

A:过去我们尝试极简风格时,很容易对工艺不利落的问题深感忧心,总在补救。项目落地后与期望不符,或运营一段时间后暴露各种问题。据我观察,许多国外大师在中国的作品也有类似问题。我们要对国内当下现状有客观的认识和预判,在此基础上,保证项目有更好的完成度。

▲ “宴西湖”餐厅, 幻者不真而惑,如梦境,还可源于影像曲折反映本相及误解本相。

Q:最近“内建筑”在做什么项目?你觉得你的项目有什么共同的特质?哪个项目格外令你难忘?

A:内建筑近期在做的项目包括马岭、凤临阁餐厅、千里走单骑等。

我们会引导业主放弃追求“雷同”的案子,更讲求差异性,也更有挑战。有设计界前辈说“不要出作品集,否则就是罪证。”我有段时间不喜回顾自己的作品,因为觉得永远有需要完善的地方,现在觉得只要能正确面对,也无所谓。

我本是一个容易忘记的人。说到印象深刻的案子,2013年时2000多平方米的西溪天堂的“外婆家”,我们用了2000吨钢板,本来乐观估计当年7月朋友聚会就可以约在这里,却高估了进度,不得已高温下全场开空调施工;再有就是在马岭的精品民宿项目,接手以来我去了40多次,估计到真正落成我得去100多次吧。

我们在做传统的建筑意义上的室内设计:从空间出发。我与孙云分别从事环艺专业和舞美设计专业,按说我应该偏向于建筑,他应该偏向于装饰,实际上前些年我们似乎无限靠近,现在又开始各有不同。有位老先生曾说:“内建筑的作品看得到基本功,造型、灯光、空间、装饰……都有自己的语言。”我觉得这是个挺高的评价。

▲ 设计师自言:与友合作是愉快的,摄影家潘杰与美食供应者uncle吴,理性的划定空间、不同的视觉碎片,有情,有景,有滋味。

Q:“内建筑”招聘标准是什么?

A:我有个好朋友是诗人,他的儿子是厨师,想跟我学设计。我一口答应了:有个文青爸爸,他肯定有“美感”。所以设计不难,关键是有美的想法和踏实的能力。

我认真观察了“内建筑”的员工,能在内建筑熬到半年以上基本都在此长待。在“内建筑”,本科毕业生一般用一年的时间掌握软件技能,我会将看到的一些有趣的设计交给新来的员工建模练习,员工渐渐成长,公司也积累了丰富而独特的模型库。

Q:再来谈谈你个人,你觉得自己是个集合了各种矛盾特质的人吗?

A:我绝对不是一个纠结的人,相反我很干脆。包括在做设计时,我清晰地知道每个案子应该如何应对,也知道从哪里获得灵感。

▲ “衡山·和集”( The Mix Place)古意为“和集”、英译[MIX] 为混合。“衡山·和集”是中国当代生活方式的混合实验室,是包涵人文时尚慢生活文化商业社区,是上海人的精神后花园。

Q:说你“矛盾”,是因为我觉得你非常谦和,却又表达真诚直接。

A:我觉得这样可以不让别人误解自己吧。人与人之间保持距离才显得优雅,表达清晰才不会被误解。事实上,不管跟朋友还是业主,我都是这样相处的。有些人说话喜欢绕,我不会这样。

Q: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可以做你的朋友?

A:对朋友,我的态度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江南人多为君子之交,我会比较注重相处的方式,也有分寸感,但北方朋友对我的热情让我十分感动。前阵子30多个设计师在银川会面,人与人之间就不再过分在意“距离”。我为此还写了一段话与朋友分享:酒是与友交往的最小公约数,君子之交淡如水,大家轻轻的、清醒的,如何撕去伪装,如何不分彼此,如何推心置腹,相亲相近,唯有酒尔。

▲ 用匠人之心打造的空间,用手艺人的态度打造每一栋楼每一个细节。

Q:你对艺术、对设计、对人情都有优秀的感受力和理解力?

A:对于朋友相聚的场合,我觉得自己可以调节情绪到那个点,让所有人都舒适,也都互相惦念。

设计则贯穿设计者的灵魂。我在构想时理顺所有要表达的感觉,现场只是去验证之前的想法。

也许再老一点,我将尝试写些设计评论,因为我觉得自己能体会到设计师在案子里想要表达什么。

Q:看你社交软件的“朋友圈”实在是享受,你的图文编辑十分精彩。

A:我无意中开始使用社交软件,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孤单,经常给我发短信。后来我发现社交软件很好,可以让妈妈知道我在做什么。慢慢的,我觉得将想法分享给别人是快乐的事情,通过表达,找到有共鸣的人,一起讨论。我还通过这种方式帮助自己理清脉络和验证记忆力。

▲ 突然的灵感显现,偶然性的创意增加了整个设计的趣味性与独特性。

Q:在海外留学期间的学习和在中国美术学院的学习给了你怎样不同的体验?

A:如今的艺术院校与上世纪80年代的学校大有不同,艺术院校经历了从彼时400人到现在10000人的变化。我们上学时因为人少,各专业的人都相互认识,有充分的交流,十分有趣。

毕业后来到建筑院,是浙江当时最好的建筑院,这段时间的工作让我更严谨而理性。

出国对我的帮助在于培养了独立的人格。二十七八岁出去与二十岁出国还是不一样的。我的导师是英国爱丁堡艺术学院的院长,记得他看了我的作品集说:“你可以当老师了……我不知道怎么教你,也不知道要不要收你。”导师于是采取了一场直接面试的方法,他知道我没怎么看过国外杂志,与我分头去寻找杂志,结果我们找的杂志有六七本都是一致的,我就这样通过了考核。

在欧洲,老师给我写推荐信,让我到欧洲事务所交流和学习,就这样我走访了扎哈·哈迪德、诺曼·福斯特、菲利普·斯塔克等40多个事务所,的确大开眼界,对我做事做人的态度和方式也有很多影响。

Q:你本科毕业后为什么能被最好的建筑院录取?

A:挺巧的,当时设计院总建筑师看到我的毕业答辩,就委托当时的董院长,说如果这个学生毕业答辩表现好,我们就要了他。毕业展上,他走到我跟前说:欢迎你加入我们,当时我还很意外。

▲ 浙江音乐学院图书馆,白色光影中简单材料的重奏或多声部合唱。

Q:你调侃过自己英语不好,怎么在外留学和交流的,一种其他的交流或者审视的方式?

A:无论是古典的还是当代的建筑,看后要回忆脑子里还剩下多少,记住空间带给你的感觉,实际上设计思维大部分也都是这么培养的。我热爱历史,在旅行前了解所有的背景,背景才会让事物“存在”:例如去西班牙的塞维利亚,我会了解摩尔人和基督教的文化历史及其交融。

我在出国前看过大量的作品案例,记得第一次看到扎哈的草图,是她参加上世纪90代香港建筑竞赛的作品,当时就觉得图怎么能出的这么漂亮。及至出国后看到著名建筑师的实地作品,现场感与之前的经历相互印证的感觉非常好。

现在我依然保持每年出国两三次的频率。每个地方都很特别,斯里兰卡、巴瓦……所有摆设对细节很讲究,比如人们在自宅中的小佛像、几本书、几个小杯子……组合在一起所传达的感觉是图片所无法表达,这种感觉应该被设计师记下来,应用于设计之中。

Q:回到国内,你做了4年的编辑,这段经历一直被设计界业内津津乐道,这段生涯给你带来了怎样的收获?

A:张永和、刘家琨……这些建筑师访谈都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我觉得作为访谈最重要的是平等;此外,我更注重稿件整体,不会沉湎于细节而迷失。

▲ 音乐学院小音乐厅,声学需求构造肌理的变奏曲。

Q:现在平时会读些什么书?

A:我喜欢读一些轻松的书,各种朋友也总是喜欢给我寄书,因而各门类的书都有,书籍设计、诗歌、摄影集、画册、游记……我出门能坐高铁就不坐飞机,可以有更多时间看书。这些书可以让人进入情景,也不太累。

我的记忆力非常好,阅读速度也很快。很小时候我父亲买《教父》,他午睡的时间我就把书全读完了,他难以置信地考核时我能说出大多的细节,他很吃惊。

书可以粗读,也可以细读,选择书就是选择一种生活。

Q:你还很喜欢做菜?

A:我很喜欢做菜,但我更喜欢看把美食描写得非常棒的书,而不是所谓的做菜流程。

爱做菜这一点上,我受父母的影响很深,他们就很喜欢做菜。出国后更要自己做菜,几乎可以复原父母的手艺。

我觉得,做菜和设计都是对生活的渴望。

▲ 浙江音乐学院音乐厅,音乐之门形式的延续及材质的转换:铜质、木质,坚硬的冷酷,加热后暖色的温热,音符在光影下流动。

Q:能聊聊杭州这座城市给你的感觉吗?

A:我在杭州待了30多年,几乎就是个杭州人了。刚到杭州上学那年,碰上了台风,满城都是倒下的树。中国美术学院附近有个著名的经典“柳浪闻莺”景点内有“百鸟天堂”,当时所有的鸟都飞出来了。学院就有学生抓了两只白鹭养在宿舍,门上书三个字:白鹭馆。

那时候中国美术学院还有两条自划船,白天凭证可以到教务处领船桨。我们宿舍六人谋划:每次借六只船桨归还五只,终凑够了六只桨,实现了夜游西湖的愿望。那段时间非常有意思。

杭州符合北方人对“南方”的所有想法,我在此成长起来,所有的感觉、味道都与此相关联。

 

本文来自《INTERNI设计时代》10月刊Focusing。


文字 / NANA
编辑 / 看山
图片 / 内建筑建筑事务所
摄影 / 杜立超、陈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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